共同离席

新房间里有独立卫浴,禅院红生在原先梦寐以求的浴缸前站了一会儿,发觉心中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兴奋,于是他走回淋浴喷头前,像往常一样从头顶开始浇湿自己。

水温有些高,他的皮肤被烫到发红,热气弥漫,禅院红生在胸口发闷时关掉花洒,终于把大脑里繁杂的琐事抛开。

他望着镜子里朦胧的人影,伸手将白雾擦去,嘴角微动,水痕后的那人看上去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自如展露笑容。

这是件很奇怪的事。

像轰炸后幸存的逃难者终于进入绝对安全的防空洞,因缺衣少食无法度日的贫民从地下室发现了大箱金币,每天被病痛折磨的绝症患者在即将习惯时获得了特效药,禅院红生至少应该可以扯出安心的微笑。

但他不行,因为他隐约明白一件事:防空洞不会消失,禅院家的重视却并不真实。

或许此时家族中的确有人真挚地将他视为珍宝,但这并不是禅院红生想要的情感。他最基本的愿望太简单又太复杂,让年幼的他并不能分辨出理想与现实之间究竟有何区别。

禅院红生走出浴室时,母亲正跪坐在门口等他,她用毛巾为他擦拭半干的短发,然后拿起全新的高档和服,像是包裹礼物般将禅院红生精心捆住。

“谢谢你,红生。”女人轻声说道,“妈妈为你骄傲。”

她既不恭维也不谄媚,让禅院红生一直悬在空中的心脏突然落了地。

他想,至少他的母亲真正爱着他,不是因为他继承了十种影法术,而是因为他是她最亲爱的孩子。

在这个时候,禅院红生本能地忽略了某些曾同样令他感到痛苦的记忆。他忘记了压抑哭声中的辗转难眠,忘记了母亲叫他认命时的迷茫无措,忘记了他陷入无尽的讥讽与嘲笑时,面前女人的无动于衷。

他只是为她从未转变的态度而高兴,这让他有一种依然脚踏实地的感觉。

禅院红生听母亲絮絮交代他在家宴上需要注意的礼仪,细碎的嘱托像是马克杯里的温热牛奶,让他眉眼逐渐舒展开来,就在他忍不住露出微笑时,女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题外话。

“对了,托红生的福,妈妈还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是什么?”禅院红生微微抬头,他嘴角已经扯出一丝弧度。

这位几乎被封建家族夺走一切的女人尽力使自己别在孩子面前露出过于激动的神态,可语气中的欣喜完全难以遮掩:“你父亲他刚刚找我谈了谈。”

“扇大人说,如果直哉少爷在两年后的测验中没有继承十种影法术的话,红生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家主,这样看来,和妈妈维持现在的状态对你会造成影响……”

“所以,他初步决定要在九月纳我为妾室。”

禅院红生像是被人一把掐住喉咙,窒息感使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望着母亲满足的笑意,他甚至不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或许人在一秒钟内产生了许多想法的话,面部神经会自动被麻痹。

他该哭吗?该吼吗?该把纸门推倒、把花瓶砸碎吗?该大闹一通,然后让伯父处理这个可笑的口头承诺吗?

禅院红生明白自己不该这样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请伯父帮忙,这种无力改变的事情或许不值得他浪费这个机会。

但他也明白父亲并非真正回心转意,母亲此时的欢欣雀跃不过是个笑话,按照佣人口中的说法,禅院扇至少拥有三位地位低至足以随意拿捏的情人,其中就包括他的母亲。

“扇大人以后再也不会忽略红生了,他会做个好父亲,相信他吧?”